红鱼
作者:王善常
来源:《少年文艺》2018年第12期
格木村的第一场雪刚落到地上,男人们就纷纷从各自的木刻楞里扛着冰镩,聚集到了马林卡的铁匠炉前。冬至节就要到了,他们要请马林卡把已经生锈发钝的冰镩重新锻打淬火,务必使刃口坚硬锋利。
十四岁的巴图费力地搬出了一个长条形木箱,打开盖子,一把漂亮的冰镩呈现在他的眼前。这把冰镩是他的祖父巴音和父亲巴根使用过的。木料是生长在格木河上游的一棵有近百年树龄的水曲柳,优美圆润的纹理,结实又美观。刃尖所用的铁料是巴音在深山里捡到的一把上古的铁矛。马林卡的父亲说,那是冬神遗失在人间的武器。这把铁矛在马林卡父亲的烘炉里足足煅烧了五天五夜,才被打制成冰镩的刃尖。这是一把在格木村声名显赫的冰镩。巴音和巴根都曾靠这把冰镩获得过鱼王的称号。巴音在冰窟窿里捞出过一条三斤六两的红鱼,后来,巴根更是捞出了一条四斤八两的红鱼。要知道红鱼是一种神奇的冷水鱼,生长缓慢,四斤八两是格木村有史以来最重的,因此鱼王的称号一直归巴根所有。
格木河发源于遥远的极北之地,那里是冬神的故乡,大地上覆盖着几十丈厚的蓝色坚冰。格木河的源头是坚冰之下的一眼寒泉。寒泉里生长着一种红鱼,一寸长,通体透明,像玛瑙雕刻出来的一样。格木河蜿蜒地向南流,穿过了无数座大山、无数座原始森林,流到格木村时似乎累了,在这里歇了歇脚,留下了一个湖泊。格木村的族人把这个湖泊叫红鱼湖。叫红鱼湖不是因为湖里盛产红鱼,红鱼湖里有鲤拐子、鲫瓜子、胖头、鲶鱼、黑鱼、狗鱼、老头鱼、泥鳅,就是没有红鱼。红鱼只在每年的冬至节这天才出现在这里。它们就是极北之地寒泉里的小红鱼,不知疲倦地顺着格木河向南游,边游边长,游到红鱼湖时正好是每年的冬至。红鱼在红鱼湖里只停留小半天时间休整,过了冬至,就会重新启程,继续向南游,直到遥远而辽阔的大海。
在格木村有一个传统,在每年的冬至节这天,男人们要去红鱼湖里镩冰窟窿捕捞红鱼,来完成一项传承已久的古老仪式。在格木村族人的心目中,红鱼象征着好运、幸福、平安,象征着蒸蒸日上的生活。格木村每年冬至节都要举行捕捞红鱼的比赛,看谁捞的红鱼最重,谁超过了上一届的鱼王,谁就是新一届的鱼王。鱼王像英雄一样,会受到族人的尊重,因为他捞上来了最重的红鱼,所以在今后的日子里,他不但自己会平安、幸福,从此交上好运,而且还能把冬神的祝福带给全体族人。
巴根成为鱼王后,就悄悄地离开了格木村。他想,既然他成了鱼王,就必定会从此交上好运。他渴望改变自己的人生,更想改变族人的命运。格木村坐落在荒僻的群山之中,与世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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绝,方圆几百里都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。他想走出去,靠冬神赐给鱼王的运气,给自己,也给族人寻找一条通往幸福繁荣的出路。
巴图扛着冰镩,向马林卡的铁匠炉走去。他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,在冬至节不应该再求助族人帮他选冰面,镩冰窟窿。他决定从今年起,每个冬至节自己都要完成捕捞红鱼的仪式。
马林卡烘炉前聚集了一群柞树一样健壮的男人,看见巴图扛着一把冰镩走来,他们纷纷笑起来。他们一致认为,巴图还不足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镩出一个哪怕碗口大的冰窟窿。听了大家的笑声,巴图有些气愤,小脸憋得通红,眼里蕴满了泪水。
“都不许笑!”村长阿穆尔慈爱地拍了拍巴图的脑袋说,“你是好样的,爷爷觉得你已经长大了,今年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镩冰窟窿捞红鱼。爷爷还相信,你早晚也会像你爷爷和你爸爸一样,受到冬神的祝福,成为格木村的新鱼王!”年过七旬的阿穆尔是格木村的智者,受到全体族人的尊敬和爱戴。他的话让巴图高兴起来,也给他增添了独自捕捞红鱼的信心。 听到阿穆尔提起了爸爸,巴图的眼睛又湿润起来。爸爸已经走了七年了,他走的时候妈妈塔娜还没有死。巴图坚信,爸爸一定会回来,他是爱妈妈和自己的,也爱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。他之所以执意走出大山,是为了给全家以及格木村寻找到一条通往幸福的路。
冬天是寂寞的,寂寞的天地,寂寞的人,仿佛一切都在梦中,只有轻微的鼾声,连一句模糊的梦呓都无法听见。巴图每天都要看看他的冰镩,重新锻打过的冰镩微微泛着紫色,棱角分明,锋利得像一阵刺骨的寒风;刃尖上闪着一点耀眼的光芒,如天边的启明星。
冬至节终于到了。东南的山岭上刚刚现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,捕捞红鱼的队伍就顶着夜色出发了。十几架巨大的雪爬犁排成一线,每架雪爬犁由四头驯鹿拉着,浩浩荡荡地向红鱼湖驶去。入冬后驯鹿第一次出门,它们是大森林里的精灵。这之前它们也是寂寞的,无声地吃着干草,偶尔一只鸟雀的鸣叫,也会让它们停止咀嚼,扬起漂亮的头颅,侧耳细听。今天,驯鹿离开了圈栏,回到了久违的原始森林,它们的血又沸腾起来,蕴藏在肌肉里的力量都被重新唤醒。
山野一片银白,一株株高大的红松撑起一方蓝黑色的天空。驯鹿健步如飞,笼头上的彩条随风起舞,颈项上的铜铃叮当脆响,头上巨大的鹿角像一丛丛移动的树杈。阿穆尔手持一杆长鞭,在空中划着圈,鞭上系着两条红绸,像一大一小两只火鸟,围着雪爬犁转圈追逐。他时而一抖手,鞭梢“啪”的一声炸响,声音在山野中回荡,惊起雪地中觅食的几只野鸡,扑棱着花翅膀窜向远处。
冬天的红鱼湖别有一番风韵,远看似乎有一层薄雾萦绕其上,朦胧缥缈,犹如仙境。湖外围的柳条通纯白一片,树挂晶莹剔透,粉雕玉琢,好似玉树琼枝;枝条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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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,像一片梨花在尽情地开放。雪爬犁驶过,几只花喜鹊从枝杈间飞起,一团团霜雪簌簌飘落,苇花一般。
在红鱼湖岸边,雪爬犁停了下来。人们卸下驯鹿,拍拍它们的脖子,让它们自己去湖边的草甸子里刨吃雪下的干草。几十头驯鹿,在头鹿的带领下,撒着欢奔向了草甸子。男人们开始从雪爬犁上向下卸东西。寂静的红鱼湖热闹起来,说笑声、器物的碰撞声此起彼伏,像在寂静的湖边建起了一个喧闹的集市。
阿穆尔背着手,在湖面上蹚着积雪慢慢地走着,边走边四处观察。最后,他在湖面上走出了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大圆圈。他是格木村的智者,仿佛可以和所有的神灵沟通,有着几十年捕捞红鱼的经验,知道在哪片水域会有大量的红鱼聚集。圈好冰面,阿穆尔大手一挥说,就是这里,这下面有成百上千条的红鱼,每一條红鱼都会给我们带来幸福和平安,带来新一年的好运。
人们开始清扫湖面的积雪,先用搡子推,再用铁锨撮,最后用扫帚清扫。没用多久,广阔的红鱼湖上就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形镜子,在晨光中闪着刺目的光。红鱼湖的冰是透明的,颜色像淡蓝的宝石。巴图趴在冰面上,双手笼在额头上向冰下细看。他看见冰下的水纹缓缓地颤动着,像飘在微风中的淡青色的绸布。他还看见了鱼,多是鲫鱼,苍黑色的脊背,慢慢地摆着胸鳍,像春天飞翔在高空的百灵鸟。忽然,巴图惊叫了一声:“红鱼!我看见了红鱼!”他看见一抹细小的红色,在水中快速地一折,倏忽间就消失了踪影,像劈进睡梦中的一道红色闪电。 太阳已经跃出了山岭。阿穆尔带领着族人面向太阳,肃穆而立,口中默念着古老的祈祷词,祈求神灵保佑格木村永世平安,赐给格木村族人丰足的食物和强健的体魄。巴图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小,格外可爱,淡白色的,像一小团水雾,柔软湿润。巴图听阿穆尔讲过,冬至节这天,太阳离格木村最远,远到了极限。但既然远到了极限,就是说它不会再向更远处飘了,而是在冬至节这天转过头来,踏上回归北方的路。
祈祷完毕,人们在湖边燃起了十几堆篝火。一团团火焰直扑向天空,像十幾个身穿红裙的少女在天地间尽情地舞蹈;饱含油脂的松木柈子在火焰里发出“噼噼啪啪”的炸裂声,像给少女伴奏的激昂鼓点。阿穆尔取出一个古老的铜盆,放在冰面上,在铜盆里焚烧了画着祥符的香纸。淡白的纸灰飘摇着,像无数只白蝴蝶在翩翩起舞,让巴图疑心春天已经回到了红鱼湖。 终于开始镩冰了。男人们甩掉身上的皮袄,摘掉皮帽,抄起各自的冰镩,选好位置,扎下了马步。他们双臂用力,冰镩的刃尖一下一下地凿向冰面。平滑如镜的冰面一声声脆响,一块块碎冰四溅开来,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。
巴图左看看右看看,终于也选好了自己的位置。他双手握紧了冰镩的把手,用力把冰镩提起来,然后使劲向下凿去。“噗”的一小声闷响,像忍不住的一声短笑,冰面上只现出豆粒大的一个小圆点。他有些难以置信,再次提起冰镩,臂上灌注了更多的力气,奋力凿下去。刃尖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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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的冰面依旧是一个圆点,只不过比第一次稍大一些而已。巴图着急起来,不停地提落冰镩,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眼看着周围的人已经把冰面镩成了直径近一米、深度近半尺的浅坑了,可他却只凿出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圆点,像马林卡脸上的麻子一样可笑。
保力格离巴图不远,他看见巴图满头大汗,于是放下手中的冰镩,走到了巴图的身边。 “孩子,冰镩可不是这样用的。来,让大叔帮你镩几下。”保力格伸手就要去提巴图的冰镩。巴图倔强地一转身,“不用你帮我,我要自己把冰镩透。”
呀呵!保力格来了兴趣,索性蹲下身子,拔出插在腰带里的长杆烟袋,在烟荷包里挖了一锅烟,用火镰点着,一边喷云吐雾,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巴图镩冰。
“提冰镩时要高些,必须把冰镩的把手提到眉毛那么高,这样落下时才有冲劲。”保力格指导着巴图。
“对,就这样,高些提,落下时冰镩要和冰面垂直。对,对,就这样,看看,这回是不是凿下来一大块冰?”
巴图在保力格的指点下,渐渐地掌握了使用冰镩的要领。他脚下的冰面渐渐地出现了一个冰窟窿的雏形。
“好孩子,就这样干,你悟性高,跟你爷爷和你爸爸一样聪明。”保力格站起身,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,转身向自己的冰窟窿走去。
“谢谢大叔!”巴图在身后喊。要没有保力格的指点,他估计自己一天也镩不出一个冰窟窿来。
日上三竿时,红鱼湖的冰面上已经出现了几十个大小一致、深浅不同的冰坑。人们每镩一会,就用铁锨清净坑里的冰渣。坑底的冰越来越薄,人站在里面,冰颤颤巍巍的。但不必担心,冬天的冰和开春的冰不一样,冬天的冰都是横茬冻上的,能承受很大的压力,不像开春的冰,都是竖茬,即使有一尺厚,也不结实。
在所有族人中,马林卡最先镩透了半米多厚的湖冰。他从小就在铁匠炉边抡锤,臂力过人,镩个冰窟窿不在话下。在坑底的冰只有二指多厚的时候,马林卡把冰镩翻转了过来,高高举起,用原木的顶端奋力地砸了下去。“呼隆”一声巨响,坑底的薄冰一下子被砸透,一股和冰窟窿一样粗的水柱,在四面冰层的巨大压力下猛烈地喷了上来,竟有一米多高。脚下的冰层“嘎嘣嘣”地响着,无数条冰纹以冰窟窿为圆心,曲曲折折地向四周迅速地蔓延开来,像无数条闪电在空中留下的光影。随着喷涌而出的水柱,无数的鲫瓜子、鲤拐子、鲶鱼、泥鳅和冬眠的青蛙源源不断地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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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么没有红鱼?马林卡紧张起来,满脸的麻子变成了紫红色。他赶紧拿起抄箩子,伸进水里向上捞鱼,每一网都有一二十斤,可就是不见红鱼。他急眼了,要知道红鱼象征着一个人的幸福、平安和好运,如果今年的冬至节他连一条最小的红鱼也没捞上来,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年里,他的生活将会黯淡无光。
按照祖先传下来的规矩,每年的冬至节,每个男人只可以镩一个冰窟窿。马林卡知道,每个冰窟窿只在刚镩透的那一袋烟的时间内,湖水才会因为水压得到释放,带着鱼喷涌出来。过了这一刻,鱼都游到了别处,就很难再捞到了。正当马林卡紧张得喘不过气时,他捞上来了一条半尺多长的红鱼。虽然不是很大,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。感谢冬神的恩赐,看来自己今年的光景还说得过去。
在马林卡捞出一条红鱼后,其他人的冰窟窿也几乎都镩透了。人们抓紧时间,一网一网地往外捞鱼。每捞出一网,就反手将抄箩子扣在身后的冰面上,各种鱼脱网而出,翻滚着,跳跃着,直至身上的水冻成了冰,跌落在湖面上,却仍然大张着嘴,鳃盖努力地张合着。人们对这些普通的鱼并不多瞅一眼,他们紧张地盯着冰窟窿,期待着一道红色出现在自己的网里。 这一刻,几十个冰窟窿里的水在不住地翻滚着,像架在炭火上沸腾的火锅。人们捞了一袋烟的工夫,水花才越来越小,鱼也越来越少。最后冰窟窿里的水慢慢地落到了冰层之下,人们不得不收住手。在他们身后,各种鱼已被冻得僵硬,一条摞着一条,堆成了小山。男人们有的高兴,因为他们捞上来了红鱼,或一条两条,或四条五条。捞上来的红鱼都被放在大木盆里。盆里盛着湖水,红鱼摆动着几乎透明的红尾巴,划动着桃花瓣一样的红色胸鳍,畅快地在木盆里游动着,没有一丝被捕捞上来的惊慌。还有几个男人沉着脸,满脸苦核桃味,因为一条红鱼也没捞上来。
阿穆尔逐个木盆巡视着。他手里拎着一杆秤,挑了几条大些的红鱼放进网兜里,挂在秤钩上称了称,最重的一条只有二斤七两。他有些失望,看來今年不会诞生新的鱼王了。鱼王的称号依旧归巴根所有,他已经拥有鱼王的称号长达七年之久了。
红鱼湖上,只有巴图的冰窟窿还没镩透,称完了红鱼的男人们围了上来。有几个男人试图帮助他,都被阿穆尔拦了下来。巴图埋着头,他的眼睛像湖冰一样寒冷、晶莹、纯净。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正一个人立在红鱼湖上,四周是莽莽苍苍的山野,他已经成了天地的一部分。他双臂上下挥动,冰镩不疾不徐地凿击着湖冰,额头上的汗珠子越凝越大,滴落在冰面上,冻成了一点点闪着银光的小星星。人们屏住了呼吸,天地间只有凿击湖冰的“咔咔”声。这声音传向四周的山岭,又反射回来,变得浩大响亮,拖着袅袅的尾音。碎冰四处飞溅,冰末随风飘扬,巴图挥汗如雨地镩着湖冰。那一刻,他孤独而倔强的身影感动了所有围观的男人。
接近中午的时候,巴图的冰窟窿底部只剩下两指多厚的冰层了。他艰难地爬上来,两腿一软,瘫倒在了冰面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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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巴图,快站起来!太阳升到正中之前,你必须下网捞鱼,否则红鱼就要游出红鱼湖了。”阿穆尔严肃地说。
巴图试图站起来,在冰面上蠕动着,像一条被冻僵了的菜虫。 “巴图!巴图!”男人们紧张得握紧了拳头,不住地喊着,为他加油。
巴图深吸了一口气,艰难地抬起头,望着周围这些疼爱他、呵护他的族人。他的眼睛渐渐地模糊起来,他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爷爷和爸爸的面孔,他俩正用坚毅而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。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冰封的湖面输入他的身体,他低喝一声,翻身站了起来,拿起冰镩,把原木顶朝下,艰难地举过了头顶。
“快砸!”人们异口同声地喊。巴图手中的冰镩越举越高,高过了头顶。猛然间,他大叫一声,冰镩蓦地向下一砸,冰窟窿底部的薄冰应声碎裂。巴图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力气,没有抓住沉重的冰镩,“扑通”一声,这把传承了三代的冰镩沉入了红鱼湖。一股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,像大地深处涌出的岩浆,在冰面之上翻出巨大的水花,如一朵绽开的白菊。在水柱的顶端,人们看见了一条红得像火一样的大鱼,在空中舒展着身子。这是一条前所未见的红鱼,鱼身长约二尺,背鳍像一把在烘炉中烧透了的砍刀,尾巴像盛开的妖艳的花朵,鱼鳞在阳光下闪着火的光芒。
“红鱼!好大的红鱼!”惊叫声响成一片。巴图被惊呆了。关键时刻,阿穆尔一步冲上前去,把落在冰面上的红鱼费力地捧起,放进了木盆。红鱼太大,头尾顶着木盆的边沿。阿穆尔用网兜装着红鱼过了秤,足足五斤半。新的鱼王诞生了,人们欢呼雷动,声音在广袤的山野间久久回荡。
格木村人并不吃红鱼,而是在红鱼湖的出口处镩一个大冰窟窿,把它们重新放回到格木河里,让它们接着游向遥远的大海。捕捞红鱼的仪式结束了,人们架起了吊锅,锅里煮着肥美的鲤鱼。风干肉、炒米粉、红鱼湖鲤鱼加甘醇的美酒,人们围着篝火痛饮、歌唱、起舞,庆祝格木村新鱼王的诞生,庆祝一年一度的冬至节。巴图平生第一次喝了酒。阿穆尔说:“孩子,你是新的鱼王了,也是真正的男子汉了,你必须要喝酒,这样才对得起冬神对你的青睐。”巴图很快就喝醉了,胸膛里燃着烈火,身体慢慢地变轻,肋下似乎长出了一双透明的翅膀,带着他飞上了天空,在红鱼湖上自由自在地盘旋。 一片白桦林里,巴图跪坐在母亲的坟前。
“妈妈,我成了鱼王,超过了爷爷和爸爸。”微风徐徐,坟头上的一株蒿草轻轻地冲他点着头,像妈妈的化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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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穆尔爷爷说鱼王是最幸运的人,能给自己带来幸福和平安,也能给自己的亲人和族人带来幸福和平安。我已经够幸运了。虽然疼我的爷爷和你都去了另一个世界,虽然爸爸一走七年还没回来,但我并不孤单。阿穆尔爷爷和族人像你们一样照顾着我,疼爱着我,我看这就是最大的好运。我成了鱼王,现在我想把冬神赐给我的好运分给爸爸一些,让他在遥远的地方能够找到我们想要的幸福,早日回来。我还要把更多的好运送给咱们的族人,让他们世世代代有吃不完的肉和粮食,一辈子没有疾病和伤痛。”
巴图和妈妈说着话。白桦林里静谧得像梦中的世界,阳光透过白桦树的枝梢,照在他的脸上,像童年时妈妈的爱抚。他背靠一株粗大的白桦树,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此刻,他看见了妈妈,她还是从前的样子,穿着粗布长裙,梳着油黑发亮的发辫。他一下扑进了妈妈的怀抱,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前。他听到了妈妈的心跳,还感觉到了妈妈怀抱的温暖。这不是梦,他告诉自己,自己真的见到了妈妈。
“妈妈,你终于回来了!”巴图喃喃地说,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。
“好孩子,你能成为鱼王,妈妈很高兴。我知道自从你爸爸和我走后,是阿穆尔爷爷和其他所有族人一直照顾着你,你不能忘记他们。”妈妈抚摸着他的头。
“我不会忘记他们的。”他答应着。妈妈的怀抱像春天,他有些困了,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冷风吹醒了他。他睁开了眼睛,早已没了妈妈的身影。他叹了口气,知道刚才是做了一个梦。扶着白桦树站起来,他刚一回转身,忽然就呆住了。他看见了爸爸。
这也是梦吧?他揉揉眼睛,怯生生叫了一声“爸爸”。
“不是做梦,儿子,你是好样的,超过了爷爷和爸爸,成了新的鱼王。今天爸爸不但回来了,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富足的地方。”巴根把巴图揽在了怀里。巴图感觉爸爸的拥抱像岩石一样有力,像森林一样宽广。 “什么好地方?”巴图仰头问。
“坐着雪爬犁,沿着格木河一直向南走,五天后就会走出大山。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,有许多大城市,人们都住在高大的楼房里,吃着丰富的食物,穿着漂亮的衣服。这次回来,我就是要跟阿穆尔研究一下,把咱们的族人都带出去,远离大山和森林,到城市里去,那里幸福无比,好比天堂。”
“好啊,好啊,我也要去!”巴图跳着脚,双臂用力地抱着爸爸粗壮的腰。他要和爸爸在一起,永远也不要再分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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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完巴根所说的一切,族人们议论纷纷,都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神奇,但始终也拿不定主意。最后他们都把头转向了阿穆尔,多少年了,无论大事小事,他们都喜欢听从阿穆尔的决定。
阿穆尔始终皱着眉,不住地吸着烟袋,淡蓝色的烟雾遮掩住了他苍老的面部。许久,他才对巴根说:“我决定,格木村的族人不去你所说的大城市。咱们就是草木,根扎在了大山里,咱们的幸福也在这里。只有在这里,我们离神灵才最近,才会得到他们更多的保佑和祝福。” 三天后,巴根领着巴图踏上了出山的路。巴根没有说服阿穆尔,他只能带着巴图回到他寻找到的城市。巴图很兴奋,即将走入一个新的世界,他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。驯鹿在冰雪覆盖的格木河上一路向南飞奔,格木村越来越远,小成了一粒石子,慢慢地消失在了大山深处。
忽然,巴图的耳边响起了妈妈的话,“是阿穆尔爷爷和其他所有族人一直照顾着你,你不能忘记他们,要报答他们”。他一激灵,像刚从梦中醒来,赶紧拽了拽爸爸的衣襟,乞求说:“我们还是别去什么大城市了,这里有阿穆尔爷爷,有马林卡大叔,还有那么多疼我爱我的叔叔婶婶,我觉得在咱们格木村,我也很幸福。”
“不行,儿子。”巴根坚决地说,“我是曾经的鱼王,现在你也成了鱼王,我们父子俩的身上有无尽的好运。只有走出大山,我俩的运气才能发挥到极致,才能寻找到真正的幸福。听话,巴图,你必须跟我离开大山,到城市里去。”
“可是,爸爸……”巴图还要说什么,巴根果断地一摆手,制止了他。
雪爬犁继续沿着格木河飞奔,忽然,巴图一跃,跳下了疾驶的雪爬犁,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,马上站了起来。他对着雪爬犁上的巴根喊道:“爸爸,我决定了,我要留下来,我对妈妈发过誓,要给族人带来好运和幸福!”
说完,他不顾巴根的呼喊,坚定地转过身去,朝着大山深处格木村的方向迈开了脚步。 发稿/庄眉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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